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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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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七十七

“疫病起於淮州城外,卻要在江陰建營收管?這不是舍近求遠麽。”

江陰縣城外原野遼闊平坦,兩面臨河,既方便建造營地,也方便控制進出、取用幹凈水源。地理位置確實很好,但這樣的地方在整個淮州境內並不算稀少,其中還有遠離城池不會影響到普通百姓的野地。而且兩地距離並不近,轉移患者會有不少的麻煩。

賀今行皺眉,難以想出鄭知州此舉正當合理的用意,只能暫時往包縣丞所說的對方蓄意刁難江陰縣上靠。

“誰說不是呢?城東都是水田,才插的苗,要是在這兒建營治疫,以後讓我們怎麽種地?”包縣丞一臉的晦氣,“不過縣尊不讓我們聲張,等他上訪州府回來再說。”

“事關重大,是該消息確定之後,再行應對之法。”賀今行頷首道:“此事並不合理,治疫之事也並非淮州府能夠獨斷,應當有很大的轉圜餘地。”

“唉,但願吧。”包縣丞嘆了口氣,蒲扇搖得更加用力,見城門卡口布置得差不多了,便過去檢查一遍。

農民多早起,很快便有人出入城,看到城門口的布告,都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包縣丞他們又解釋,又安撫,漸漸忙碌起來。

賀今行挪到卡口側後方,盡量避著這些百姓。有看到他想要過來打招呼的,也被包縣丞勸走。

又過兩刻,衙役帶著老大夫趕到。滿頭白發的老大夫不止戴了布巾遮面,還戴著帽子與手套。包縣丞要攙他過來,被他嚴肅地命令呆在原地,而後背著藥箱獨自過來為他看診。

“小賀大人別怕,您看起來癥狀並不嚴重。”大夫端詳片刻,示意他伸出手腕,把住脈搏許久,眉頭漸起折痕。

“有什麽,大夫您都可以直說。”賀今行不自覺緊張起來。

在此之前的短暫時光裏,他難得不需要做什麽,可以發呆。腦子卻自動地想了許多許多,一系未竟的事情該怎麽安排,甚至連萬一不幸、給大家的遺言該怎麽寫都考慮了幾分。從父親、師父、老師,冬叔和攜香姐姐他們,想到他的同窗和朋友們。

他先前去稷州的路上收到了橫之寄到宣京、再由冬叔轉交給他的信,寫下的回信只怕還在捎往蒙陰的路上。如果跟著再寄一封遺言過去,橫之會怎麽想,會不會感到猝不及防的難過?或者幹脆不寄,讓明憫尋個合適的機會轉告?

然而還未想明白,便見把脈的大夫露出不好的神情。仿佛一語成箴,宣判的令箭落向了不好的那一面,他在一瞬間的茫然過後,心中湧起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感覺。

他還有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做完,還有那些未與人說過的諾言尚未實現。

他的信還沒有寄到蒙陰,他也還沒有收到回信。

他的腦子一片混沌,卻聽大夫問“是否想要嘔吐”“腋下腹股可有異狀”一類的話。他竭力冷靜,跟著大夫的話回想,然後通通搖頭否認。

大夫繃緊的肩膀一下子塌下去,摘下蒙住口鼻的布巾,說:“您吶,是感了風熱,中暍,不是疫病!”

“嗯?”賀今行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真的不是?”

“當然。”大夫露出和藹的笑容,轉眼又板起臉來,嚴肅道:“不過風熱不輕,需得好好吃藥調養,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否則吃很多很苦的藥都不一定能好。”

“多謝大夫!”賀今行的心情一下子輕快起來,立刻合掌豎在胸前,說:“我不怕吃藥,您只管開最快見效的方子,多苦都行。”

包縣丞一直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聞言也拍手笑道:“不是就太好了,小賀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見過要甜的,沒見過要苦的。”老大夫嘀咕了一句,當場開了個方子,交給賀今行的時候還給了他一小包飴糖,他的孫子吃藥之後一定要吃塊糖。

賀今行再三謝過大夫,包縣丞提議:“那小賀大人進城抓藥去吧,完事了就在咱們縣衙煎藥,還能看看王老伯。這邊也沒什麽大事,我帶您去。”

兩人便一同進城,順道送老大夫回去。

距離縣衙老遠,就瞧見王老伯站在縣衙所在的街口張望。賀今行大聲叫他,一面向他揮手,一面快步過去。

老人也趕過來,一把抱住他,抓著他的衣裳連淚帶笑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老爺子這是被嚇怕了。”包縣丞唏噓不已,待老人情緒平靜下來,回縣衙安排好賀今行的落腳處,便要回城門把著。臨走時說:“小賀大人可別走。咱們縣尊下午回來,見到小賀大人,肯定也會很高興。”

“好。”賀今行應下,他也想知道在江陰縣建營治疫一事的最終結果,等莫大人回來是知道消息最快最準確的法子。

而被盼著回去的莫縣令正在百裏之外的淮州城內,州府衙門的大堂裏,與一眾州府官吏對峙。

說來說去,最終還是只有一句:“我不同意。”

鄭知州在這兒同他耗了小半個時辰,實在不耐煩:“莫棄爭,你差不多得了!”

今早天沒亮下人就來報,江陰縣莫縣令求見,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臭石頭來幹嘛,自然不見。然而這人就鐵了心往他臥房裏闖,幾個青壯差役都沒能攔住,反被對方搬出大宣律來含沙射影地嘲諷他。

這幾個差役也真是廢物。

莫棄爭攤著雙手,臉上是十分的不解,聲音是十分的響亮:“我差不多什麽?難道是下官想在這兒同鄭大人幹耗?但凡府臺大人能好好說明為什麽要在我江陰縣建造封閉營收管疫病患者,把下官說服了,下官早就回去了不是?”

鄭知州懶得搭理他,幾位屬官互相用眼神推來推去,最後其中一位捏著鼻子上前說:“莫大人,早就跟你說過了,江陰縣地勢寬且平,又兩面臨河,是建營的極佳之選。你非要在這兒胡攪蠻纏,車軲轆來車軲轆去,不太好看吧?”

莫棄爭立馬反駁:“這樣的地方,九峰崖下不也是?還比江陰要近得多。”

又來了,屬官嘴皮子說破了對方都聽不進去,也惱火得很,直接道:“可九峰崖下沒有現成的木材和糧食啊!”

話落,大堂裏一瞬間靜得可怕。

“大人的意思是,還要我江陰縣出建營的材料和人員的口糧供應?”莫棄爭差點被氣笑了,“我看你們這副什麽都想算計的嘴臉才是難看得很。”

“我江陰縣是有常平倉,但經過兩次洪災,又一直在收留救濟流民,存糧根本不多,就算加上賑災糧,也只夠本縣百姓撐到冬天。”

“而且江陰縣好好的,突然多出一座疫患營,一應用度都從我縣出,要是疫毒外溢,傳染上我縣百姓怎麽辦?就算我縣百姓嚴格防疫,那城外的地是種還是不種?不種地,我數十萬百姓,今冬至明年春吃什麽?”

“您幾位嘴皮子一張,什麽調度章程、補償辦法都不給,就想掏空江陰給你們解決麻煩充臉面,做夢!”

他狠狠地甩了下手臂,越說越氣憤,聲音越漸拔高,到最後甚至有些破音。

另一名屬官出來說:“莫大人你別激動,這法子確實不太周全,但苦一苦你們江陰的百姓,能救整個淮州,就是值得的。你要分得清輕重,況且又不是要克扣你的薪俸,你這麽著急地爭什麽?”

“我是江陰縣令,我不替我縣的百姓爭替誰爭?還是要我就看著諸位大人這麽隨意作踐我們江陰縣的百姓?那才是對不起我領的俸祿。”

“夠了!”鄭知州提高聲音,一巴掌拍上公案,“莫棄爭,州府政令,還輪不到你一介縣令來置喙。你要做的就是執行命令,否則,”他冷笑一聲,“耽誤了治疫的大事,本府就替朝廷拿你是問,撤你的職,砍你的頭!”

莫棄爭剛要駁斥政令不公,就聽身後傳來一把清越的聲音。

“本臺竟不知,鄭大人何時能越過總督府,代替吏部,對江南路內的縣令喊打喊殺。”

他頓時回頭,驚喜地叫道:“許大人!”

堂內一眾官吏也氣焰頓消,唯唯諾諾地上前來行禮,“吾等拜見制臺大人。”

許輕名邁步踏入大堂,雙手負於身後,沒有叫他們免禮,而是看著堂上人,平靜道:“明知城外起疫,且疫病傳播迅速,封鎖後卻不管不問,任由疫情發酵。李太醫攜一眾大夫趕來,還得自行安置。鄭鋒毅,你要是覺得這個知州難做,本臺可以替你向京裏遞一封請狀,辭了官。”

鄭知州豁地站起來,全然不覆先前盛氣淩人。他嘴皮子動了動,不敢辯駁,撐著公案走下堂,頹然地行禮:“制臺大人。”

許輕名垂下眼,睨著他再問:“黃主簿人在哪兒?”

起疫就是黃主簿兩人發現的,這等大事,人不可能不在現場。然而他從到達淮州城外至今,都不見其身影。

鄭鋒毅垂著頭,驚懼的神態盡消,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下屬。

後者接到授意,硬著頭皮回稟:“州府上下昨日都忙到半夜,請黃主簿進城歇息的時候,他說他有兩頭驢拴在山裏,那是江陰縣的財產,得牽回來,到時好能全須全尾地還回去。”

“這等緊急時刻,牽什麽驢?黃主簿跟我多年,我竟不知他什麽時候變成了這般不知輕重緩急的人。”許輕名折身吩咐跟隨的臨州衛千戶:“派人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千戶立即領命而去。

“許大人的意思是。黃主簿失蹤了?”莫棄爭驚道:“那小賀大人同他一起來淮州,下落如何?”

他說完,尚垂頭躬身保持行禮的鄭鋒毅神色一變。

摸到淮州來的還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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